第100章 再反转_宠婢生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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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 再反转

  王选侍一直把林嫔看成手里一块石头,站在暗处,扔出去,砸中敌人,自己拍拍手,飘然离去。

  但她忘了,石头也有可能砸了自己的脚!

  林嫔竟明目张胆威胁自己别连累她,真是岂有此理,她难道忘了当初是如何巴着自己讨好自己?

  但她如此肯定顺王无法继位,这消息从哪里来的?

  王选侍强压下满腔怒火,微微挺直脊背,不徐不疾说道,“林嫔娘娘此话不妥,我王家是世家大族,一向与名人雅士、高门望族交往甚密,不知如何惹了您,竟教您说出‘消停’的话?”

  她目光灼然,气焰一点儿不输以往,林嫔反而心生怯意,不由后退一步,强自说道,“我好意提醒你,你却不领情,罢了,咱俩不是一路,多说无益。”

  林嫔要走,王选侍却不肯就此放过,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,冷笑道,“林嫔娘娘消息好灵通,竟连皇位承继都了然于心,相比于朝廷重臣也不遑多让!只是您妄言皇位,若是皇上知道了,怕是才要您‘消停’!”

  这些话显然把林嫔吓得不轻,她结结巴巴说道,“我没有妄言,这原本就是皇上的意思!”

  王选侍讥笑道,“这话唬谁呢?你说我是摆设,你何尝不是?一年能见着皇上一次就是烧高香了,你又怎么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?”

  她一把抓住林嫔的胳膊,连拉带拽,“走!和我去见皇后娘娘,我倒要看看,是让你消停还是让我消停!”

  “含山说的能有假?”林嫔急急说道,趁王选侍怔楞的功夫,猛地挣脱开,慌乱不已逃了个没影儿。

  天色越发晦暗,王选侍的目光渐渐阴沉下来,“总有一天我要拨云见日!”

  关于立储一说,民间各种流言都有,便是朝堂之上,也逐渐有人婉转向皇上进言——皇上子嗣不旺,非兴国之像,现皇上正值壮年,理应广纳后宫,延绵子嗣为要。

  朱嗣炯嗤之以鼻,直接下旨封皇长子朱祁睿为太子,待其回京后行册封大典。

  群臣愕然,登时纷纷直抒己见。

  “我朝开国二百余年,从未有降了敌军的皇帝,他若继位,我泱泱大国还有何颜面?此举万万不可,请皇上三思啊!”

  “此言差矣,皇上唯此一子,于情于理都应立大殿下,若贸然改立他人,势必引起新一轮夺嫡争斗,于国于民都不利!”

  “微臣附议,朝局平稳为重中之重,好容易休养生息这些年,好歹有了起色,万万再经不得动荡。”

  “臣冒死进谏,皇长子志大才疏,德不配位,不堪为君,若硬扶上皇位,实乃天下之祸,万民之灾啊!”

  “放屁吧你!大殿下才十几岁就敢上战场杀敌,你家孙子二十了还抱着奶娘吃奶呢!你有什么资格说大殿下?赶紧回家管你孙子去吧!”

  “你你你你……血口喷人!”

  “我呸!大殿下是否真投降还没确定呢,你们为何着急往他身上泼污水?”

  “镇北侯和几千将士作证,还能有假?反倒是你,一个劲儿替他开脱,阿谀奉承,投机取巧,小人!”

  “镇北侯先前还说大殿下死了,结果人家活着,谁知道这次他是否还在说谎?”

  ……

  大殿上吵得天翻地覆,一众臣工手比指划,个个嚷得稀里哗啦,满头油汗,真真儿好不热闹!

  就连矜持的吕秀才都撸起袖子,一会儿指这个骂一通,一会儿朝那个喷一脸,冷不丁又揪出站墙角躲清净的几人,非逼着他们说个子丑寅卯出来!

  朱嗣炯端坐在龙椅上,居高临下看着堪比杂耍的列位臣工,心中已然将众人的态度看了个明白,他站起来似笑不笑地说道,“你们慢慢吵,吵出个结果来报内阁。”

  皇上走了,吵下去给谁看?散了吧!

  虽说立睿儿为太子一事,受到小半的臣工反对,但朱嗣炯不改初衷,态度十分强硬,并处置了几个带头闹的臣子,大有谁反对我就让谁好看的意味。

  当官的都不是傻子,比起飘渺的未来,还是保住当前的乌纱帽比较实际,因此,一些人见风使舵,转而支持皇上立太子的决定。

  然而还有不少人进谏劝阻,其中不乏几位重臣良将,朱嗣炯思索良久,单独把几人叫到御书房,叹道,“朕知道你们皆是忠君爱国之人,反对立皇长子为太子,并非是为私利。”

  “但朕信得过儿子的为人,他虽然胡闹,但生性高傲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,又不按常理行事,朕以为,睿儿被俘定有蹊跷,不若等他回京,你们亲自审理此事,若他确有失德之处,朕便采纳你们的谏言!”

  皇上话说到这份儿上,若还不答应就是找死了,这几人忙躬身齐应一声。

  支持也好,反对也好,朱祁睿被俘一事就像块大石头,扑通一声落入京城貌似平静的湖面,水花四溅,不但惊出暗藏水底的大鱼,还溅到站干岸的人身上。

  而这位始作俑者,直到正月二十三,才在皇上五千亲卫的护送下,回到京城。

  随同而来的,还有镇北侯,和罗小将军的棺椁。

  从罗府到城门,罗家沿路搭建数十处祭棚,阖府上下齐齐出动,按各自辈分或穿素服,或披麻衣,下人们皆头上缠了白布孝帽,早早候在城门外。

  时至晌午,残雪连陌的官道上,远远出现一群人影。

  须发皆白的镇北侯没有骑马,一手扶棺,一手捧着小孙子的牌位,神情悲切,一步一滑趔趄着,慢慢走近。

  “我的儿啊——”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喊,罗家上下齐跪在地,一声声号啕大哭。

  棺椁进城了,罗家老管家抹着眼泪,一把一把满天撒着纸钱,一声接一声喊道,“小少爷,到家啦——”

  镇北侯扶着老妻,二人都是泪光满面,哭得不能自己。

  冰天雪地中,殷红的火焰燃烧起来,飞起的纸灰在空中无力地盘旋着,飘落着,粘在雪里泥里。

  这一幕看得围观百姓心头发酸,眼睛涩痛,有心肠软的,已流下几滴眼泪,为罗家的遭遇唏嘘不已。

  有的还偷偷说,“镇北侯回来啦,罗家终于有撑腰的了,便是皇长子,恐怕也要吃瘪!”

  忽地从中街那头呼啦啦跑来一群披麻戴孝的人,老管家还以为是过来拜祭的,正要拱手行礼,却听对面一老太厉声哭道,“镇北侯,还我儿命来!”

  啥意思?老管家愣了,罗家愣了,围观群众也愣了。

  “天杀的镇北侯,你砍了我一村的人啊,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啊!”

  “镇北侯你个王八蛋,我要杀了你替我爹娘报仇!”

  “什么卫国良将,什么赤胆忠心,姓罗的你就是个滥杀无辜的屠夫!一家六口都叫你杀了,我老头子活不了了,我跟你拼了!”

  这一众人非老即幼,个个面黄肌肉,麻衣下面的衣着各异,唯一相同的是对镇北侯的森森恨意。

  老管家见状不对,向左右使个眼色,示意驱逐这些人,他清清嗓子,刚要高喊几句挽回局面,却听人群中有人大喊:“镇北侯戮杀良民,冒领军功!”

  立即有人高声附和,“镇北侯戮杀良民,冒领军功!”

  喊的人越来越多,街道上,高楼上,隐约成了山呼之势,罗家等人的声音完全被淹灭。

  罗家急了,让两旁矗立的官差尽快将这些人赶走。

  领头的人翻了个白眼,回道,“本官差接到的命令是保护皇长子安全,皇长子没发话,恕难从命!”

  罗家顿时傻了,镇北侯花白的胡子不住抖动,他咯咯咬着牙,额上青筋暴起,不用想,他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!

  缀在后面的朱祁睿冷笑数声,拍拍身旁的苏翎,“走,我们回家!”

  苏翎消瘦得不成样子,额角多了一道寸长的刀疤,他微一点头,回头看了看,身后是一口楠木棺椁。

  似乎是怕惊扰到里面的人一般,他轻轻说道,“父亲,回家了。”

  朱祁睿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,强压下泪意,扬鞭一抽,那马便波风般消失在街巷之中。

  城门口发生的这场乱子,自然很快传到了京城各大府宅中,相对于前几日的众口纷纭,这次反而没几人敢说话。

  而官府的动作也很快,所有三班衙役不准回家,也不许上街,都集中在衙门里听命,京畿大营也回京驻防,即便是半夜三更,还能听到街上传来“嚯嚯”的军靴声。

  皇上没给镇北侯歇息的机会,当天便召进宫,连同一众臣工、皇长子,皆在御前奏对。

  镇北侯的说辞和之前奏折一般无异,皇长子不听劝阻,贪功冒进,自己有罪,罪在监管不力,管教不严,才让皇长子闯此大祸,恳求陛下重重责罚云云。

  朱嗣炯脸色如常,问道,“城门口拦你的民众,你如何解释?”

  镇北侯不躲不避,目光直直望了回去,“刁民之言,不足为信,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”

  大殿顿时一静。

  朱嗣炯笑道,“老将军不必多心,朕不是赵构,朝中也没有秦桧,‘莫须有’的罪名落不到你头上!”

  “儿臣有本启奏!”朱祁睿跨前一步,“儿臣此次的遭遇,的确是罗小将军拼死相救,才让儿臣夺得一线生机,但他不是死在北羌人手中,乃是死在他嫡亲祖父手中!”

  “儿臣遇到的是西北军假扮的敌军!”

  “根本不是镇北侯派罗小将军去救我,相反,他百般阻挠,罗小将军不得已只带了二百亲卫,强行闯出营去救我!”

  这话太惊人了,他说完了,人们还在想,谁也没有说话,大殿静得一片死寂,只听外头凛冽的北风裂帛般地吼。

  镇北侯面色顿时涨紫了,但他毕竟阅世很深,眼神一闪逼视朱祁睿道,“大殿下急着替自己开脱,老臣能理解,但此言太过荒谬,我为何要这样做?”

  朱祁睿冷然说道,“因为你要杀我灭口!”

  “儿臣参镇北侯冒领军饷,冒支国币,戮杀良民,冒领军功!”

  “他纵容手下亲信掠夺民财,把窃案说成盗案,把盗案说成谋反,把杀死的良民报成北羌敌军!西北军报上来的军功中,十之八九都是虚假的!”

  第101章反击

  朔风吹得满宫的红纱宫灯荡来悠去,一下一下,无声地、狠狠地撞击在众人的心上,使人心里阵阵发紧。

  镇北侯没料到这十几岁的孩子竟然把他的老底儿都摸透了,惊愕之下浑身透心凉,他强装镇定,一撩袍角跪了下去,声音带着凄楚说道,“老臣无话可讲,唯有一片忠心可表!”

  朱祁睿冷哼一声,“无话可讲,是辩无可辩罢!”

  镇北侯盯了他一眼,忽垂下眼睑,深深叩头道,“士大夫为报君恩可以身许国,老臣少时发愿,定要死在沙场,马革裹尸还家,不想,今日要食言了!”

  他深吸口气,猛地起身一头撞向朱漆大柱。

  眼见这位白发老人就要血溅金銮殿,众臣不由掩面惊呼,更有人已跪下替他喊冤。

  结果那“冤枉”二字还没发出来,镇北侯就被人迎头扔了回来。

  看着仰面仰倒的镇北侯,冷库甩甩手,似是用鼻子嗤笑了下,复又站到皇帝身旁。

  镇北侯这一下摔得不轻,他躺了足足有半刻钟,才回过神来。

  吕秀才扶他起来,不无感慨道,“老将军这是何苦?你满口说忠君爱国,但就因涉嫌几项罪名,便要轻生,陷皇上于不仁,您算是尽臣子之道么?”

  “若是觉得冤枉,理应为自己伸冤啊,死了可没办法叫屈!皇上在位十几年,可有冤枉过一个好人?”

  朱祁睿在旁凉凉说,“别急着寻死,我总要叫你认罪伏法,死得心服口服!北羌人惯用弯刀,但我遇到的,掠夺边民的北羌敌军却用的是雁翎刀!”

  雁翎刀是西北大营标准佩刀,这也是朱祁睿觉得奇怪,一定要追过去查清楚的原因。

  镇北侯立即反驳道,“我军与北羌屡次交战,各有胜负,他们有我们的兵器也不稀奇。”

  “一把两把当然不稀奇,但每人都握着雁翎刀难道也不稀奇?刀法不同,北羌人用不惯雁翎刀!老百姓分不清楚,见穿着北羌人衣服就误以为是北羌敌军,是以竟让你瞒天过海这么多年。”

  “你怕我追查此事,因此竟痛下毒手,调亲信想要杀我。杀我不成,又毁我名誉,妄图让我所言无人相信!”

  “但你还忘了一点——箭矢!我军和北羌铸造手法不同,制式也大相径庭!”

  镇北侯顿觉情势不妙,抬眼一看,周围没几个熟悉面孔,连个说情的人都找不到。

  他不禁一愣,王家的人呢?世子不是说打好招呼了么?还有亲家汝南侯呢?

  “儿臣还有证据呈上!”朱祁睿从袖中掏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,“唰”地抖开,那册子哗啦啦地从手中展开垂到地面。

  “上面注明了近十年大大小小的战役,镇北侯及亲信官兵冒领功劳,贪污饷银、赏银、抚恤银子的明细,合计八十多万两。”

  “儿臣还有人证,已随父皇的亲卫一起上京,随时可配合审问!”

  朱祁睿的声音有点哽咽,“这是杨大人多年来明察暗访得来的,本是泼天功劳,却因保护儿臣丢了性命……”

  “父皇,杨广大人死前,令儿臣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尸首带回京城,一十二处刀伤,七处箭伤,三处留存箭镞,皆是证据!杨大人尸首就在宫门外,儿臣请大理寺、刑部、都察院三司会审,彻查此案。”

  御前已是轩然大波,万碧坐在偏殿,隔着一道屏风,将来龙去脉听得清清楚楚。

  睿儿一进宫就直接到御前奏对,她心下焦急,等不及父子俩下朝,便躲到偏殿听个究竟。

  杨广死了!

 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,她木然坐着,目光如痴,有些茫然地望着远处。

 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,涩得生疼,胀得难受。

  她艰难地吞咽下一口空气,缓缓起身,拉着身旁侍立的小雅,“走,我们去瞧瞧他。”

  小雅已是涕泪磅礴,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,她用力点点头,扶着万碧,抽泣着,慢慢踱到殿外。

  灰白的薄云遮住了太阳,给天地间蒙了层暗影,没有半点活气,树上的残叶在朔风中瑟瑟发抖,更添几分寒寂落寞。

  万碧扶着小雅,一脚高一脚低,像踩在棉花垛上似的,捱到宫门前。

  朱漆大门下,苏翎背向而立,他身旁,停放着一口楠木大棺。

  “翎儿!”

  他回过身,万碧一眼就看到他额角上的伤疤,心立刻揪成一团,“还疼吗?”

  苏翎低头拱手行礼,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,“伤已好,不疼。”

  万碧一怔,慢慢收回有些僵硬的手,目光移向旁边的棺木。

  并未封棺,她默然良久,方吩咐左右,“打开。”

  宫门侍卫应一声就上前去推。

  苏翎苍白的手搭在棺盖上,垂首道,“不可!”

  “放肆,你是不把皇后的懿旨放在眼里吗?”那侍卫喝道,嗓音有点耳熟。

  是张信,他用力推了一把苏翎,“退下!”

  苏翎身子晃晃,膝盖一弯跪在万碧面前,“求皇后,给我父亲留几分体面。”

  小雅耐不住,抢先扶起苏翎,抽抽噎噎说道,“傻孩子说什么呢,皇后是真心惦念杨大人……总要看他最后一面。”

  苏翎抬头直视万碧,双目泪光闪烁,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,怨恨、不解、迷茫,看得万碧霎时间不知所措。

  “我父亲临终遗言,不欲与皇后再相见!”

  风骤然间停歇了,诡异的安静。

  万碧愕然不已,整个人僵在原地,半晌没回过神。

  瞅着二人间气氛不对,小雅抹掉眼泪,尴尬地扯扯嘴角,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“你这孩子,一路辛苦,累得都开始说胡话,赶紧跟姑姑回去歇歇——娘娘早将你那里收拾好啦!”

  苏翎没动,“谢皇后美意,我年纪渐长,不便再居宫中。”

  “这、这……”小雅看看他,再看看皇后,呢喃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。

  万碧定定望着他,似是要看到他心里去。

  苏翎垂下眼眸,默默将头偏到一旁,但紧抿的嘴唇彰显了他的态度。

  “你怎么自在怎么来吧”,万碧长叹口气,转眼间像被抽走了大半的精气神,她黯然离去时说了一句,“无论如何,本宫都盼着你安乐康健。”

  小雅恨铁不成钢地拍了苏翎几下,“傻孩子,娘娘多疼你你不是不知道,这是为什么啊你!”

  苏翎仍倔强地不肯扭过头,但眼圈却红了。

  远远跑过来几个小黄门,扯着公鸭嗓喊道,“圣上有旨,宣苏翎携杨广棺椁进殿——”

  风起,扫过殿前广场上,呼一声,卷起漫天雪粒子扑面而来。

  万碧脚步一滞,目送着杨广的棺椁离去,直到消失在重重宫门之中。

  浮云掠过,冬阳重新露出面孔,将煌煌光芒洒向大地。

  万碧仰头看看那轮白日。

  杨广,谢谢你!

  还有,对不起……

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冷风呼啸而过,吹得凤仪宫檐下铁马乱响。

  小雅摆好晚膳,觑着皇后的脸色说道,“皇上传话不必等他用膳,娘娘多少先用点……一人吃没胃口的话,奴婢去叫含山公主来陪娘娘用膳?”

  万碧摇摇头。

  “娘娘可是因苏翎那小子难过?这么大的小子最是孤拐讨人嫌,娘娘别理他,过不了两天他自己就转过弯儿了!”

  “小苏惹母后伤心了?”脚步嚯嚯,朱祁睿挑帘进来,刚要行礼,已被万碧扶住,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半天,还没说话,泪已然滴了下来。

  朱祁睿笑嘻嘻说,“儿臣好着呢,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,母后您瞧,我比离京前高了不少吧?”

  万碧笑道,“才几个月不见,你能长高到哪里去?少和母亲贫气,吃过饭没有?”

  “在太阙宫陪父皇略用了些——你们刚才说什么?”

  万碧和小雅对视一眼,小雅说,“也没说什么,只是皇后想见杨大人一面,苏翎拦着不让见,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想的!”

  提起杨广,朱祁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,沉默好一会儿,才勉强笑道,“这事我知道,是杨叔临终前嘱咐的,他说不想让母后见到他那副模样——怎的小苏没说?”

  “他……很严重?”

  “几乎是面目全非,母后不见也好,您没见过战场上下来的人,真吓到了可不得了。”

  朱祁睿见母亲神色黯淡,便打起精神,故意讲些笑话,拼命吹嘘自己的神勇,直到母亲颜色霁和才松了口气。

  “这次镇北侯不能翻身了吧?”

  “我回来时,父皇已经他下了诏狱,人证物证俱在,事实清楚,任他有滔天的本事,这次也难逃法网!说来也是他蠢,非造我的谣言,事关皇嗣,父皇令他回京申辩,他不愿来也得来!”

  “且我就在西北,他也不能拿着北羌进犯的借口拖延回京,哼,只要他进了京城,老虎也得给我卧着,龙也得给我盘着!”

  “屁话,他算什么东西,真龙天子是你爹!”朱嗣炯大踏步进来,瞪了一眼儿子,“越大越不像个样子!”

  朱祁睿嬉皮笑脸道,“龙爹别生气,儿子说错话了。”

  万碧早已起身迎了过来,挽着朱嗣炯的手说,“别和这坏小子置气,快坐下歇歇,我叫人温了酒,你们爷俩喝几盅?”

  去了心头一大患,朱嗣炯的确畅快,朗声笑道,“今日高兴,咱们一家人多久没聚在一起吃饭了,去,把含山叫来!”

  宫人应声要去,朱祁睿忙道,“我去我去,我跑得快!”

  说罢,他一溜烟儿跑了,待出了凤仪宫,他抹了一把汗,心道:小妹啊,你和你苏哥哥说完话了没,老哥我可要捉你去啦!

  第102怅然

  跳脱的皇长子一走,殿内顿时安静不少,小雅看帝后二人似有话要谈,颇为自觉地带着一众宫人,齐齐跪安无声退下。

  朱嗣炯早看出来万碧不对劲。

  她虽一直在笑,但时而迷离恍惚,时而若有所思,眼神中更是微露出一丝哀伤。

  二人多少年的夫妻,熟悉得不能再熟悉,朱嗣炯略一思索,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心事。

  心中难免有点酸溜溜的,他倒了一杯茶,试试恰可入口,便凑到她嘴边,“阿碧,睿儿平安回来,本是高兴的事,看你似乎不太痛快,可是因杨广之事伤心?”

  万碧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,叹道,“说不难过纯是瞎话唬你,他几次救我,因我去了西北,又因救睿儿丧命……我总觉得对不起他。”

  朱嗣炯对此话很不以为然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身为臣子理当为主君分忧。

  但他也只敢暗暗腹谤,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,温言道,“我已追封他为西宁侯,按王侯规制下葬,也算是聊以慰藉吧。”

  万碧默然半晌,忽沉声问出疑虑已久的困惑,“你是不是一直知晓他对我的心思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那你还将他放在我身边?”

  “就是知道他那点子心思,我才放心——没哪个侍卫比他更忠于你!”

  “我和他的流言断断续续总有人传,你当真不介意?”

  这便是有点质疑的意思了,朱嗣炯哑然失笑,停顿了会儿说道,“我若是连你都信不过,这世上也没人能信了。”

  “阿碧,所有决定都是我做的,你犯不着因此自责内疚。听睿儿说,他死前很是释然,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,许是得偿所愿也说不准。”

  不如说是解脱更为准确,但万碧不欲就此再与他讨论下去——当着夫君的面,对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唏嘘不已,就是朱嗣炯再大度,说多了他也会不高兴。

  “苏翎能否承爵?他可是杨广的亲儿子!”

  提起这事,朱嗣炯不由苦笑一声,“我和他私下提了,想要公开他身份,但他不乐意,苏氏和杨广之事,怎么说也是宫闱丑事,他也许觉得颜面无光。”

  万碧长长叹了口气,“苏翎这次回来,和我生分不少,我猜这孩子应是知道当年旧事,怨上我了。”

  朱嗣炯一怔,“他怨得着你么?小人作恶,要恨也是恨小人,若他连这点都看不明白,可就辜负你我的心了!”

  “总归才十三四的孩子,你能盼他看明白什么?他母亲因我受苦受难,如今罪魁祸首也早死了,这股无名火只能发到我身上,唉,我只盼着过一阵子他能醒转过来。”

  朱嗣炯内心也不甚平静,摇头叹道,“苏翎自请镇守西北,我还说奇怪,原来竟为这缘由。”

  “你答应了?”

  “他态度坚决,我也只好准奏——阿碧,他父母之事是个意外,你我皆已尽力补救,你万不可因此难为自己!”

  的确是个意外,自己本不应出生,苏翎如是想。

  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父母是恩爱夫妻。

  未见到父亲之前,他还曾对父母之间的关系报以幻想,但从父亲口中得知始末后,他方知道,自己的出生竟是这般阴差阳错。

  父亲提到皇后时,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意,言语中隐约透着着怅惘,虽极力掩饰,却仍瞒不过敏锐的苏翎。

  他突然间明白,缘何母亲宁肯远走他乡,也不愿和父亲在一起。

  听说母亲姿容原本不输皇后,他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母亲那张伤痕累累的脸,她到底是下了多大的狠心,才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!

  即便知道皇后无辜,他也无法坦然从容地面对皇后。

  因此,他选择离去。

  看着因他归来而雀跃不已的含山,一种淡淡的酸楚袭上鼻尖,他深吸一口气,极力保持平静,“含山,待我父亲下葬,我就要去西北了。”

  “刚来又要走!那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

  “大约……不会回来了。”

  含山陡然沉默下来,只一瞬不瞬盯着他,银纱般的月光下,她的眼睛雾蒙蒙的,似是罩着一层水气。

  空中无风,虫草无声,这样的静寂让苏翎有些难以忍受,他忽地转过身子,别扭地说了一句,“我走了,你保重!”

  “苏翎!”含山从背后拉住他,“你要好好的。”

  苏翎一晃,倔强地将手抽出,头也没回地攸然而去,朦胧的月光下,瘦削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寂。

  含山在原地茫然站了一会儿,忽大叫一声“可恶!”

  “的确可恶!”有人在旁附和道。

  含山吓得差点蹦起来,扭头一看,却是张信在身后,叉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。

  “你全看到啦?”

  “嗯!”

  “全听到啦?”

  “嗯!”

  “你、你……大胆!”

  张信无奈叹道,“我的公主大人,下次您要说悄悄话,记住找个僻静人少的地方,这是太阙宫门口,即便晚上也是人来人往,你说你挑什么地方不好,偏在这里?”

  含山这才后知后觉,惊恐地四下张望,“听说他要出宫,我只顾着赶紧拦他,竟没有选好地方!这可怎么办?若是让母后知道又要罚我!”

  张信憋着笑,一脸严肃道,“还好微臣在,提早轰跑了其他人,公主放心,此事不会泄露出去,皇后不会罚你的。”

  “那真是多谢你啦。”

  “谢倒不必,不过我要逾越说你一句,身边怎能不带侍从就满宫跑?磕到碰到如何了得?罢了,我送你回去,下次可不要乱跑!”

  张信提着气死风灯,在前头照亮,一边走,一边絮叨,不时提醒两句,“看脚下”“别跳,这儿有冰”“扶着我,慢慢地走”……

  含山笑了,“你真像我哥!”

  “哈!大殿下龙章凤姿,爽朗清举,我哪里比得上。”

  含山直白说道,“你的确没我哥好看,不过你也不差,尤其是你的眼睛,很美!离近就能看到,眼睛深处带着一抹蓝,你身上有胡人的血统吧?”

  “嗯,我娘是胡姬。”

  胡姬多为乐户,是贱籍,不然就是大户豢养的歌姬舞女,地位比一般的婢女还不如。

  她们的子女,也大多被人瞧不起,很少有人愿意提及自己的血统。

  戳到人家痛处,含山非常不好意思,呢喃道,“我说错话了,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
  “没什么,本就是事实,没什么不能说的。”

  含山还想说什么,却见他脚步一停,“到了!”

  前面就是凤仪宫。

  张信笑道,“公主快回去吧,千万别再一个人跑出来了。”

  含山微一点头,略略整理下身上服饰,仪态万方缓步走向宫门。

  临近宫门,她回头望过来,粲然一笑,举起右手轻轻挥了一下。

  心中好像盛开了一朵花,从心头一直灿烂到脸上,张信装作毫不在意,却掩饰不住嘴角带着的一丝笑,直到他回身看到皇长子朱祁睿。

  朱祁睿放下半空中的手,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,他点点头道,“你误会了。”

  挂在嘴角的笑还凝固着没有散开,张信瞪着眼不知怎么回话,全然不见往日的伶俐劲儿。

  朱祁睿从他身旁施施然走过,拍拍他的肩膀,“我妹傻,她哥不傻。”

  一阵冷风吹过,扫下树上积雪,雪粒子扑簌簌落了一脖子,又凉又湿,惶然四顾,周遭已无皇长子人影。

  张信自嘲一笑,惹皇长子不悦,怎的反倒觉心安不少?

  夜深了,烛台上的红泪堆得老高,万碧看看壶漏,已是将近子时。

  一家人用过晚膳,朱嗣炯又匆匆去了太阙宫——他决心大办镇北侯一案,将军中败类彻底清除出去。

  没了镇北侯,罗家算是彻底倒了。

  高敬倒台,太后去了,王家蛰伏,如今罗家面临抄家灭族之祸,宫里宫外的隐患差不多都被肃清,自己可否高枕无忧?

  万碧略有疲惫地长吁口气,从小小奴婢到一国之母,真正的后宫之主,这一路走来,当真不易。

  小雅挑帘进来,“娘娘,太阙宫那边传话,皇上说今夜要很晚,让您不要等了。”

  “坐下,咱俩说说话。小雅,你才三十出头,真不打算嫁人?”

  “奴婢早说了一百八十遍,您怎么还不信?若您逼我,我就铰了头发做姑子去!”

  “你别急啊——我什么时候逼过你?我说,苏翎那孩子要去西北从军……”

  “什么?”小雅登时蹦了起来,急急说道,“您可不能答应,西北那边寒苦,别让他去受那个罪。”

  万碧叹道,“拦不住,他亲自向皇上求的——小雅,我想让你和他一起去,他一个半大孩子,身边没个人帮衬着,我可怎么放心得下。”

  “他父母都是因我才不得善终,我不能让苏翎有任何闪失。”

  听闻可去苏翎那里,小雅先是一喜,继而犹豫道,“奴婢去照顾他没问题,可娘娘您身边没人也不成啊?”

  “瞧你说的,本宫贵为皇后,还怕没人表忠心?小雅,去吧,别叫他知道是我让你去的,那孩子太倔,小心弄巧成拙。”

  “……嗯。”

  “今夜你也别在我这里伺候了,回去收拾收拾,明日就出宫,帮着操办杨广的后事,照顾好苏翎,让他好好长大。”

  “奴婢谢谢您……谢谢您!”小雅端端正正给皇后行了大礼,再抬头,已是泪光满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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