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恨
在江一那一句“我就是为你而来”之后，江九琊再也没有去思考江一为什么去救他这件事。
他一直以为江一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，只当他是一个魔族，并且还并不介意这一点。
但他如今好像发现，自己当做人生理想的东西，到头来也是一厢情愿的空梦。
真可惜。
江九琊沉默了很久，最后哑声问了一句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那您当初救我，到底是为什么？”
既然知道他是逆龙鳞，又为什么会救他？为什么要对他好？
江一愣了愣，“这个问题有这么重要吗，你一定要知道？”
江九琊点头：“对弟子而言，很重要。”
他想知道江一对他好的原因。
闻言江一沉默了一会儿，缓缓开口：“这件事我本就想在秘境时就告诉你了，一直没有机会，既然你现在主动提出来，那我们就一次性说个清楚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问了一句：“你在明月十四洲时，是不是遇到了谢添？”
江九琊点点头。
江一顿时了悟。
怪不得他找到江九琊后，后者一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。现在看来，多半是谢添从中作梗，告诉了江九琊些什么。
江一也不好开口问，想了半天，只能说：“你别信他的话，一句也不要信。”
江九琊还是乖乖地点点头，“好。”
江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副乖巧的样子，叹了口气，转身走向另一条山道。
“丫头，跟我来。”
万蓬乡后山的结界是江一最先修复的地方，原本此次意外也并未如何波及此地，因此后山中仍然是鸟语花香的静态，与山前荷田的惨状的大相径庭。
隔了一道山，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此处翠竹横生，一片片沉在山麓里，宛如泼墨景象。汜减zCwX.org汜
此处是万蓬乡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，江一却从不让任何人靠近。小时候的靖乐曾经误入此地，被江一提去演武场打了一顿，以儆效尤，从此再无任何人敢犯。
江九琊自然知道此事，故而不明白江一带他来此地的目的，只能默默地跟在江一身后。
中途江一忽然问了一句：“你现在，对凤凰与游龙二祖了解多少？”
江九琊道：“知道我是游龙的鳞片。”
他看向江一的侧颜，轻声道：“知道您和凤凰有一些关联。”
江一笑了笑，回头看他一眼：“那你应当也猜得到我当初救你是为什么，还有什么可问我的？”
江九琊抿了抿唇，没有说话。
两人一路上连破十几道结界，当江一解开最后一道结界阵眼时，两人眼前出现了一处幽深的洞穴。
江一掐了一个火诀，领着江九琊走了进去。
“此处是万蓬乡的灵基所在，也是山门外结界的阵眼。”边往里走，江一边解释道：“世人相传的长龄凰墓只不过是后世人留下的一处空碑而已，这里才是真正的凤凰陵墓。”牺如 suyingwang.net 牺如
顿了顿，他抬了抬下巴，语气淡淡道：“也就是我的出生之地。”
越往里走，江一手中的火诀愈燃愈烈，换而言之，此处的灵气越来越浓郁。到最后两人到达洞穴最深处时，江一手中原本的一簇火苗已经快烧得三尺高了。
火柱照亮了这一方境地里的景象，令江九琊眼睛微微睁大。
这是一具巨兽的骸骨，威严肃穆，无论何人见到他都显得渺小无比。
江一把手中的火柱分散开来，变成零散的火星，飘散在半空中。
他走了过去，抚上这副惨白的骨架，背对着江九琊，说道：
“这是我的本体。”
他转过身，微微牵起一个微笑。
“我就是凤凰骨。”
世人皆传江一手中又一柄神器，可从未有人知道，江一他本身就是神器。
可以逆枯荣、转生死的不是他手里的玉竹竿或是雕花剑，而是他自己。
众说纷纭之中，许多是错，许多是对。
比如江一不是人这一条，他是万物道这一条。
可惜没有人猜到他是灵这件事，还是凤凰骨生的灵。
“上古朔变时，天地轴失衡，游龙凤凰二祖为了挽回此事，准备以肉身重塑天地轴。”
“于是有游龙坠世、凤凰戾天。”
“游龙坠世时，其残留的愿力与意志依附在了他的两颗鳞片上，一片留在了天上，名叫顺龙鳞，后衍生成了云墟；另一片落在了海里，名叫逆龙鳞，化为了一片海墟。”
江一看着沉默的江九琊，叹了一口气，随后望向巨兽的骸骨，道：
“而凤凰戾天之时，以涅槃之火重燃日月，肉身填补山海，骨头散落在人间各处，其中最大的一块应其意志而成灵。”
他笑眯眯地指向自己：“这就是我。”
“我应凤凰的意志而生，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三界晏平，完成这一切后再使凤凰涅槃，我的使命就完成了。”
灵生来带有自己的使命，完成使命后再消失。
江一出生至今八百多年，一直在执行凤凰留下的夙愿。如果没有意外。他本该一直这么执行下去，等待明月十四洲全部自然消散，天地轴重现于世，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消失了。
结果中途出了谢添这么一个异数。
江一出生后不久就遇到了谢添，本还很高兴能遇到一个同类，一段时间里还相互称兄道弟。结果一次偶然的时机，江一发现谢添和他对使命的想法不太一样。
谢添便是那两块龙鳞之间的另一片，与凝聚恶意的江九琊不一样，他是顺龙鳞，按理来说和江一的目的应当相同，都是为了三界太平而来的。
本章未完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，后面更精彩！芈何芈但谢添却觉得，他不想从这个命。
不想从就不想从吧，你好好待在云墟苟活也行，但谢添偏不，他不仅不想从命，他还要逆命为之，期间三番四次的地阻碍，最后两人大打出手。
一开始，江一还能和他打个平手，把人逼退回去。但随着时间流逝，凤凰留给江一的灵力渐渐流逝，这种局面开始慢慢倾斜。
打一次损一段命，要不了多久他就该消失了。
这可不行。
明月十四洲才消失一半，若是他不在了，还真不知道谢添会干出什么事来。
“所以，”江九琊忽然道：“师尊你当初收我为徒，就是为了自己消失做的准备。”
江一想了想，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：“差不多，有点像准备后事。”
当今修真界，能与谢添抗衡的人根本不存在，江一发了二十年的挑战状，这一点他非常清楚，因此他把主意打到了谢添的孪生，逆龙鳞身上。
在江九琊不知道的情况下，两人做了一笔交易。
或者说，江一单方面的强行买卖。
十二年。
江一掰着指头数日子，时时刻刻都在悉心教导江九琊，潜移默化地把人往正道上领，想把他教养成一个正常人。
即使最后失败了，江九琊念在他师徒二人的情面上，也会助他一臂之力。
江一算得很好，事实证明他也成功了一大半，两人师徒情谊颇深。
只是他没有料到，这份情谊已经深到了一种扭曲的地步了。
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对江九琊的意义是什么。
江一说出来他自己其实也有些心虚，但是事到如今，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。
汜减zcW**R*G汜。魔族入侵，谢添步步紧逼，自己置身瓮中，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和江九琊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。
牺如 bxwx.co 牺如。江一在心里安慰自己：他俩这段师徒情谊注定短命，这种事早点说破早点好，丫头接受起来也好有个缓冲。
免得到时候他走得太突然，丫头反应不过来。
说了半天，江一把自己能说的全抖了个干净，期间江九琊一直没说话，他只能狠下心来当做没看见，说完后，他才试探着问了一句：“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？”
江九琊低着头，沉默了很久，似乎还在缓冲。江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，约莫半刻钟后，他才终于开口了。
江九琊的声音很是嘶哑低沉，不复之前的清脆明亮。
“师尊是不是，一直把我作为一个工具看待的？”
他抬起头，江一这才发现他是笑着的，笑得十分真诚开心。
除去他浑浊漆黑的、像瞎了一样无神的眼睛。
江一愣了愣，张了张口，怎么也说不出“是”这个字。
他有什么可说不出来的，当初设定这个局，就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。
自己现在又在这里矫情什么？
嘴唇蠕动了半天，江一才仿佛泄气地说出一句：“……抱歉。”
江九琊摇摇头：“师尊不用道歉，师尊没有错，从来没有。”
说着，他一步步向江一走来，期间一直挂着一幅眉眼弯弯的笑脸，温和又明媚，却让江一莫名生出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。
江一蹙眉：“你……”
“是我的错。”江九琊一字一定道：“我错在太天真，错在相信了师尊，错在太自以为是，错在付了真心。”
听到这里，江一一愣，面色微微有些变化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我说——”
江九琊站在江一面前，伸出双手，第一次，明目张胆地碰上了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庞。
江一下意识要拍开他的手，正欲抬手，却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眩晕感，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，整个洞穴里已经弥漫开一股无名的香气。
是眠香。
江一脸色霎时苍白，一股深邃沉重的空虚无力感缠上他全身，在昏迷之前，他听见了江九琊的最后一句话：
“师尊，我把整个心都给你了。”
你现在还给我，好不好？
火簇失去了灵力支撑，霎时间全部熄灭，整个洞穴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。
江九琊紧抱着昏过去的江一，感受怀中人的温润柔软，感受着第一次被人依偎的感觉，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他都知道的。
在明月十四洲中，十二年后再遇到谢添这个人时，他全都知道了。
只是他还是固执地不愿意相信，想要江一给他一个答案。
如果师尊肯对他撒一句谎，那他就信师尊一次；撒无数次谎，他也会信江一无数次。
但很可惜，江一对他说了实话。
芈何芈。真的很遗憾。
江九琊抱着江一，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肉里。
他还是笑着，但笑着笑着就落了泪。
他和江一回不去从前了。
十二年到此为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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