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.金鳞旧事忆旧人_今我来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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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金鳞旧事忆旧人

  城郊军营,昏暗潮湿的地牢里。

  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一步一步走得不紧不慢。军靴在最深处一间牢房前停下。

  “你还是不说么?”来人微微抬起下巴,昏暗的灯光下,露出一张阴柔白皙的脸。正是白天在将军府的统领之一陈靖。他说:“事关夫人,将军可没有多少耐心。”

  牢房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人影动了动,只翻了个身,用自己的后脑勺对着他。

  “林异,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。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,那个女人,可完全没有要救你的意思。”陈靖讥诮一笑,转身走了。

  林异蜷在地上,紧闭着眼。他的脸上黑乎乎的,不知道糊的是泥土还是结了痂的血迹。

  林异是罗将军麾下最年轻的一位统领。当初跟着将军出来的时候,才十三岁。从一个小卒到成为心腹统领,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。然而,就在那一夜,他赴约去见自己心仪已久的她,却被卷入这样一场风波。

  她对他说:“林异,你相信我,我真的没有恶意。只要你帮我这一次,我就跟你走。我们逃得远远的,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,好好过日子。”

  林异鬼迷心窍地选择相信她,并且直到被剥了军职,锒铛入狱的那一刻,他还是坚信着,她是个好女孩。

  林异把手探入怀中,指尖触到一方柔软的丝帕,就立即收了回来。他怕弄脏了。只要确认它还在,他就能坚持下去。她说会处理好这件事,然后和他一起走。

  林异满足地弯了弯嘴角,沉沉睡了过去……

  将军府里。

  罗将军推门进来的时候,秋辞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,她的贴身丫头雪落在给她放下发髻。

  秋辞夫人抬起手,说:“雪落,你下去吧。”

  丫头听话地向两人行了礼,退出门去。

  罗将军走到夫人身后,熟稔地为她梳发。

  “夫人,我,问你个事”罗将军犹犹豫豫地说:“你不要生气!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……”

  秋辞夫人神色不动,开口说:“那件事,是我做的。”

  罗将军的手一顿,慢慢放下了夫人的头发,低声说:“夫人……你,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  “我想做,就做了。”

  罗将军笑了:“夫人,如今你是将军夫人,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。你何必去偷挪军饷?”

  “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?”秋辞夫人看着镜子里的人,冷冷地说:“从这临江城变成金鳞城的那一天,我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
  罗将军脸色一白,嘴唇颤抖着,半晌才艰难地说:“你,都知道了?”

  秋辞夫人缓缓地站起来,转身面对着罗将军,笑道:“不然,你以为为什么新婚那天我会突然变了态度?”

  罗将军往前一步,拉住夫人的手:“你听我解释!”

  秋辞夫人看着他的眼睛,静等他说话。

  罗将军注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枕边人,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半晌,他颓废一笑,往后退了两步,说:“你让我想想……”说罢,又要转身离去。

  “罗荣!”秋辞夫人叫住了他:“你还是如当年一般,懦弱!无能!”

  罗将军顿了顿,默不作声地推开门走了。

  雪落进门来,担忧地问:“夫人,您这是怎么了?”

  秋辞摇了摇头,重新坐在梳妆台前,说:“雪落,替我梳洗吧,我想休息了。”

  雪落眼里露出浓浓的心疼,手里还是忙不迭为夫人梳洗起来。

  服侍夫人睡下后,雪落小心地退出了房间,看了眼对面燃着灯的书房,狠狠地皱了皱眉,转身走入夜色之中。

  第二天清晨,顾谨和顾雨在将军府的练功房见到了罗将军。自从来到将军府,他们便借用了闲置的练功房,每日清晨来练功,也从来也没见人来过。

  顾谨和顾雨对视一眼,走上前问:“将军,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顾谨见罗将军一脸的胡茬,神色萎靡,又说:“你……该不会一夜没睡吧?将军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  罗将军坐在高台上,反应迟钝,缓慢地抬起眼,扯出一个艰难的笑:“是你啊。”他声音沙哑,一开口,连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
  顾谨连忙在旁边的桌子上倒了杯温茶,递给罗将军,说:“将军,先润润喉。”

  罗将军接过茶杯,仰头灌了,喘出一口气,低着头说:“顾兄弟。我,唉!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……”

  顾谨看了眼顾雨,眨了眨眼,一本正经地安慰罗将军道:“若不好说,不说就是了。只是……”

  “只是什么?”

  “我看将军这样子,倒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,不吐不快啊。”

  “哈,你说得对。”罗将军落魄一笑,把茶杯放在一旁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:“若是顾兄弟不介意,可否听我讲一个故事?”

  “故事?”顾谨看了一眼顾雨,犹犹豫豫地问:“该不是什么陈年秘辛吧?将军,你知道我的。”

  罗将军说:“其实,事情过去这么久,如今做什么都再没有意义了。只不过是有些人内心一直耿耿于怀……顾兄弟,还有顾夫人,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内心煎熬的人,听我说一个没有用的故事吧……”

  顾谨再不好推脱,和顾雨也坐到了高台上。

  罗将军微微一笑,开始讲述一个有关命运和人心的故事……

  众所周知,这金鳞城原先并不叫金鳞城。三年前金大帅扩张势力,整个北方都沦于战火。而金鳞城也不能例外。金大帅打下这方临江小城后,取一个“金鳞岂是池中物”的好兆头,将这座已经属于他的城市更名为金鳞城。

  然而,谁也不知道,这金鳞城,原也是金大帅麾下得力将领罗荣的故乡。当年战事的具体细节纷乱错杂,完整的卷宗也只有金大帅知道。罗荣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攻城的战役中,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在这里面掺和一脚。

  攻下金鳞后,金大帅听说这是罗荣的故乡,特意让他担任金鳞的驻城将军。

  罗荣带着副官和一小队士兵进城。远远地就看见那座城池里升腾起遮天的黑色烽烟。城墙上净是被炸裂的缺口和被熏得黑黝黝的砖石。那座他时常入梦的诗意小城,终究是消失了。

  快到城门的时候,可以见到遍地横尸,血流漂橹。有逃难的人和马车四下奔走,也有无人管束的士兵三三两两策马把难民当作猴一般戏耍。惨叫和大笑混在一起,扎人耳朵。

  罗荣跟着金大帅,只管打仗。金大帅也就是看重他骁勇善战。但他心软,除了真刀实枪的火拼,他从不参与任何的战后活动……他有时会想,金大帅给了他一个初经战火,还未整顿的城池,是否也是看不惯他“假清高”的做派。

  这一路走来,直看得罗荣内心沉重。深深的罪恶感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在他的心里发芽。

  罗荣记得清楚,就是在城门附近,他眼睁睁看着一辆马车因为马匹重伤死亡而摔得七零八落。马车上的人都护着当中一个女孩子。他们滚做一团,血肉模糊,不知是死是活。那个女孩子被保护得很好,她从中间爬出来,一个接一个去摸身边人的鼻息,最终只把一个头破血流的丫头抱在怀里。她坐在地上,回头望着从城里策马而来的追杀他们的士兵。

  罗荣睁大了眼,那女孩子转头的时候,他好像认出她了!她是他小时候就一直仰慕的读书人家的女儿。他还记得,小时候,他每日都要攀在墙头,偷偷去看深院里的她。不久,小姑娘发现了他。起初还生气地用果子丢他,想赶他走。他乐呵呵地接住果子,咬了一口。

  小姑娘羞红了脸,转身跑走了。

  后来,他们还是在罗荣的死缠烂打下认识,并互相暗暗心动了。

  罗荣是穷人家的小子,要想和她在一起,就必须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。他辞别了姑娘,独自北上去了更大的城市……

  罗荣怎么也想不到,再见她时,会是这样的场景!其实早在他刚成为金大帅麾下有头有脸的将领时,他就迫不及待地回来找她。可她的父亲柳大官人憎恶他的身份,将他拒之门外,他日日去柳宅门外苦苦哀求。过了几日,柳家竟一夜之间人去楼空。街坊邻里都说,柳家搬走了,不知道去了哪里,或许,是往南方去了。

  罗荣失魂落魄地走了,他决定更加努力,等打下了更多地盘,一统天下,不愁找不到她。

  可当他故地重游,却万没想到,竟在这样的境地看见她!

  他策马冲上去,打退了那伙士兵。

  就在姑娘炯炯的目光下,他退下马,一步步走到她跟前。他的姑娘浑身浴血。他们相对无言,半晌,他跪在她面前,说: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……”

  姑娘放声哭了出来,在这茫茫四野,撕心裂肺。

  后来,罗荣得知,当初柳家并没有搬走。他们就躲在与原住宅相隔一条街的屋子里。柳家是临江城最有名望的一家人,她的父亲柳大官人更是闻名全城的大善人。为了躲避罗荣,柳大官人倾尽一城之力为他们隐瞒行踪。

  罗荣离开临江城的那天,她隔着一扇小小的窗看着他远去。父亲和母亲按着她的胳膊,捂着她的嘴。父亲说,罗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良的小伙子了。他从来不计出身,不看贫富,可罗荣却成了土匪金氏的走狗!金石那个刽子手,在这北方肆掠,令多少人家破人亡,罗荣竟为他卖命。他柳家容不下这等卑劣小人!

  可柳姑娘不听。柳姑娘相信罗荣,他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。

  她终于嫁给了她的大英雄。

  新婚那天,重获新生的金鳞城为他们张灯结彩。他喝得醉醺醺地走进新房,却见他的新婚夫人早已掀下红盖头,用一种陌生的冷酷的目光看他。

  罗荣问发生了什么事,夫人却冷冷的不说话。罗荣心里的罪恶感变成了慌乱。他不敢再说什么,转身夺门而出。

  罗将军笑了一下,问顾谨:“夫人说我还是和当年一样,懦弱,无能,你说呢?”

  顾雨听了这狗血的来龙去脉,眼神复杂地看着罗将军,心想,秋辞夫人果然是出身书香门第,不会骂人。这罗将军岂止是懦弱无能,简直就是缩头乌龟……

  顾谨当然不能这样说,他真诚地叹了口气,委婉地说:“将军,在下以为,您还是和夫人好好谈谈吧,避而不谈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”

  “哼,他怎么敢?”秋辞夫人的声音传来。

  罗将军脸色一白,抬头望去。秋辞夫人逆着晨光站在门口,不知站了多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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