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页_残阳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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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知道。”

  烛火晃动着。

  外面的风起来了,雪开始斜着落,越来越快地落。

  陈弢劭不是避世者,他通透,知道陈弼勚才是最适合皇位的人,他也世俗,因此不想太刻薄太拘谨,他想过轻松些的好生活。

  像有私心,可也算不得私心。

  陈弼勚此日所作——

  行云淌风早来绕,山月长阶露镇潮。

  吹桐久寒人渐近,圣珩已解归魂桥。

  [本回未完]

  第78章第卅二回[贰]

  是建亭府中一个冬雨飘落的黄昏,常绿的草木和雨,致使视野里的光晕呈现一种偏灰的绿色,院中的缸里种了草,但全没有夏日时候挺拔饱满的样子,即便绿着,但枝干已经疲软了。

  屈瑶坐了把褐色的、藤条的椅子,她膝盖泛肿,因此无法长时站立,她几个月之前有了身孕,再过几个月,入夏前,就要生产了。

  不热,甚至是过于凉的天,手上的扇子是无用的,容桑从院外进来,她穿得清淡素雅,长发绑成最简单的髻,脸被灶火熏得热了,因此用沾了水的手背贴着。

  容桑从雨底下,踮起脚小跑来,说:“你冷不冷?我给你拿被子,要不要喝茶,汤还在做,一会儿就好。”

  “我坐着便好,你别忙碌了,我过意不去。”

  屈瑶并非假意客气,她在说心里所想的实在话,一边说,一边看着檐下房外交织的雨珠。

  容桑是几个月以前来建亭的,她蹲下去,扯了小凳子,在房檐下坐着,也看雨,她说:“我喜欢忙,喜欢照顾人,我从小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,后来在荣王府被侍候了那些时间,觉得我不是我了,我很温柔吧,我觉得我对谁都是这样子,归荣王也没多坏,王妃也是,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坏人啊。”

  屈瑶盯着容桑瘦窄的脊背,看她因冷气而微缩的肩膀,屈瑶忽然有许多要说的。

  但她又不想说了。

  陈弛勤的伞是朱红白杏的一盏,他回来了,屈瑶站了起来,而容桑还坐着,喊:“兄长!”

  总算,这个称呼变得熟悉起来。

  屈瑶的肚子还未到最鼓的时候,她样貌未变多少,肤色暗了一分,笑多起来,是悬在嘴角和眼底的喜悦,可今日,愈来愈大的雨叫她发愁,于是叹息:“不知道弜漪怎么样了,崇城怎么样了……”

  视野中,是一方永久不变的院子、砖瓦和树。

  陈弛勤合了伞进门,他答:“不会怎样,说不准今后,你还能回去看看。”

  “我带你走的那天起,就未再想过回去的事了。”

  门边终究太亮,屈瑶要去加件衣裳,然后去榻上躺躺。

  陈弛勤穿得式样质朴了许多,可色彩从来都是夺目的,他喜欢艳丽的红,喜欢纯然的白。

  发尖处一粒水珠掉在了地上,陈弛勤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卷轴,他调整着未完全缓和的呼吸,对容桑说:“这画上的人像我们的娘,我就买下来了,那画师是个女子,她四处游走,今日到了建亭。”

  卷轴与上次见的纹样不同,可都是小巧的,容桑讶异,盯着那画上的女子。

  落款是陌生的,印章是陌生的,可画的笔法是熟悉的。

  “是荣王妃……”容桑叹道。

  或者,二人间连朋友也不算,甚至,容桑对游寒有过很多仇恨,仇恨她的机敏与隐瞒,可如今,归荣王陈弥勫被杀,荣王府没落。

  曾经风光大气的荣王妃,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。

  雨持续地落着,容桑转身出了门,她甚至未带伞,在院中又回了头,问:“她在哪里卖画?”

  “天快黑了,你别去,人肯定走了。”陈弛勤的众多质问没说得出口,他对荣王府的人没什么好感,更知道游寒的隐瞒带给容桑许多苦难。

  可容桑仍旧倔强,她再次大声地问:“到底在哪里?她年纪也不小,算是个长辈,我和她好歹认识。”

  陈弛勤跟了出去,将伞撑开,他抓紧了容桑的腕子,与她一同在伞下,陈弛勤有些气了,高声说:“至少拿着伞!”

  容桑真叫人猜不透,但至少,陈弛勤明白她为何这么做。

  毕竟容桑对谁都好。

  风携带着雨,雨是泥土气味的水,在四处泼洒。

  那条街上有青石,也有一家亮了灯火的茶肆,路上空荡荡,最热闹的是白色的、聒噪喧嚣的水窝。

  没什么荣王妃,也没什么画师。

  建亭温暖湿润,四季如春。

  屈瑶在榻上睡过去,她的梦被白色的雾气罩着,是那日大典,金色红色的皇后婚服,是那片最靠近务远门的、枫叶飘舞的林子。

  也是屈房离,是陈弼勚,是仲花疏,是陈弜漪……

  是陈弛勤。

  冬日的外头养不了鱼了。

  那些池子,终究维持了原样,陈弼勚妄想建新的,也没建成。

  还未真的回去做皇帝,可陈弼勚已经很忙了,陈弢劭将许多要事托付过来,太忙碌的时候就要在宫里住下。住的地方是临蛟台,陈弼勚自己喜欢临蛟台,他在那个高处站着,总会想起最危难的事情,想起曾经陷落的黔岭,想起瑶台,想起那个漫长悲凉的冬日。

  也想起颜修。

  “临蛟台处天宽,手可抚月。”叹息出声,是怀念也是释然,是太匆忙残忍的成长。

  祝由年在一旁,忽然问:“公子,晚上准备什么酒?”

  “让他们看着去弄,把房中打扫干净才是要紧的,”陈弼勚穿斗篷,捂着手炉,看天地间一场苍白的薄雪,他道,“你应该知道,我那时候或许没可能再回来了。”

  上来的内侍带了封急信,祝由年接来,说:“公子,香棠公主的信,从西空来的。”

  那信封上,还有轻微的压痕,边沿略微毛躁,一看便知悉是奔波而来的东西。西空遥远,能来信已经算是极其不容易的事,陈弼勚将信纸打开,是米色洒金纸,上头是陈弦渊的字。

  她写:……弼勚吾弟,闻汝归京,如今已进冬日,犹忆你禅位后传言纷纭,吾回延国,已不见你,妄觉永别,不胜痛哉。西空至严寒时候,草上飞雪,四兽出没,大风作号,奔马无声,我近日安稳康健,家中、国中大体安定,今入夜细思,作此书信,问汝安康。待春来夏暖后,归家问候,望你保重,若有闲暇,可来西空访看游历……

  雪越来越大了,临蛟台处的景致,广阔、雄浑,又透着快剥离去的单薄。

  灯点上了,四下变黑,阴天连半个月亮也无,颜修借陈弼勚手上灯笼的光,看自己手上一枚新扳指,他忽然有点无措,脸也冷得发麻了。

  说:“进去吧,风大。”

  那灯笼里头的火苗闪得有些快了,陈弼勚扬了扬下巴,说:“不进去,要看雪。”

  “天都黑了,什么也看不见,”颜修知道陈弼勚有些风寒,因此格外执着要回房里,他扯着陈弼勚的袖子,拽了他往里去,一边走一边说:“要是病得重了,多难受啊,你连门都出不来,只能养着。”

  “这种小病。”

  刚才一股冷风吹过,陈弼勚的鼻涕都快挂下来了,他说起话,声音是嘶哑的。

  进了房里关好门,颜修这才悠闲坐下,酒不能喝了,便差人撤下去,拿了两碗黄芪桑子茶,是热的。

  “喝吧,这个才是你该喝的。”颜修嘱咐道。

  陈弼勚端起来嗅了两下,他脸上的坏笑淡下去了,皱了皱鼻子,勉强抿入两口,又嫌烫,只能放下,问:“你是不是还觉得我顽皮?”

  话还未问完,陈弼勚自己先笑了。

  “没有,”颜修把淡笑压下去,他轻抿着茶,忽然便严肃起来,半晌,才说,“我有些时候不敢看你,因为我会心疼你。”

  他仿佛不好意思,说完这些故作着淡然,可要低头找个事做,没什么可玩的,就站了起来,解了斗篷,再解外袍,最终只留了衬袍在身上,单薄的一件浅蓝色衣裳。

  颜修来不得崇城,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,可到此处,仍然会想起陈弼勚经历的一切。

  或许,陈弼勚都未那样觉得自己可怜。

  颜修的眼底透红一片,他紧咬着牙关,他深吸进一口气,气息又与泪花一起迸落。

  哭倒是忍住了,可心酸忍不住。

  颜修就那样站着,不知做什么,不知看哪里,他面向着床近处的帘子,思绪飘远了,再呼出一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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